竹东

#中国音乐剧粉丝研究汇报# 

谈到中国戏剧，在我的论文中，我提出了这么一种意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我山之石未必不可攻他山玉。

中国戏剧的观众比西方观众总体上要更有活力、更热情，这点已经被很多观众甚至演员反复提及了，从早些时候的法扎到比较近的奥涅金再到现在的鹅，很多演员都提到了这个感觉。在我的采访中，中国观众自己的感觉也不例外。这并不只因为中国的戏剧观众更年轻。

中国戏剧总而言之，是非常草根的。任何一种中国本土戏剧，在其当地一定是非常亲民的、也就是说，群众基础非常扎实。而且中国的鄙视链没有西方那么弯弯绕，就是非常直接的权力和物质。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文士高居第一位，但他们主要是干啥的呢？学而优则仕。然后是作为生产者的农民。一切跟政治资本和劳动生产无关的东西，都被看做是无用的（要想有用，得带来实打实的利益，比如弹钢琴上大学加分etc）。这种皇权下的农业经济给人造成的窒息感，直接造成了中国几乎所有文人艺术都有某种逃离现实的归隐气息，比如水墨、古琴、篆刻。而另外一种更切近百姓的，则是彻彻底底地放松和纵情，比如社戏、秧歌。

所以，中国文化中的艺术，本来就有一种“勿谈国是”的感觉，现在也是如此。这跟谈国事在此地从来就很危险固然相关，但另外一层文化原因，就是这种平时生活够累的了，好不容易在艺术里放松一下，能不能别把它给搅和脏了这种想法。所以说，艺术归艺术，不去涉及政治，并非只是中国人没胆量。有很多小伙伴向我表示过，她们参与和讨论各种严肃议题从来没怂过，只是不想在看剧的时候谈。我想，艺术，尤其是戏剧，对中国人来说，本来就是逃离令人窒息的生活的桃源，同时还带有亲切、放松和热热闹闹的色彩。逃离残酷的现实、在特定的时间空间释放自己的情感，同时让自己高高兴兴舒舒服服，如果能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就更好，这本来就是中国观众看戏时的模样。

另外就是，中国戏剧正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怎么掺乎宗教，又不是中产自抬身价的标签（相反，中国传统戏剧，比如京剧吧，贫民听的是它，老佛爷听的也是它，并不是因为老佛爷高贵她就另听一种什么高贵的戏），那么中国传统戏曲的观众礼仪，一直都是非常放松的状态。凭你多大的角儿，在戏园、茶馆里，也不能禁止观众进进出出吃吃喝喝。大家都知道，有些剧院是不能带水和食物的规定，殊不知中国传统戏曲有些本身就唱在茶馆里。同理，梅兰芳的戏迷如果在梅兰芳唱戏的时候喝茶也绝没有不尊重他的意思。

舞台上下的互动，中国就更占优势了。在不影响剧情节奏的情况下，随时叫好才是真正懂剧的人。不会喊好，反而会遭到嘲笑。在中国戏曲初到西方表演的时期，甚至有台下一直一片安静，演员都吓慌了，直到谢幕时掌声雷动才放心的情况。

这种文化差异本身就很有趣味，如果有小伙伴看了我的前面的汇报，就可以联想到那个审美距离的“正常化”。西方剧院礼仪本来就是一个非常不符合中国文化习惯的东西。其实这个也包括西方进餐文化：想想看一个中国火锅店，一进门鸦雀无声，不瘆得慌吗？所以，对于中西方艺术在社会中的发展的不同轨迹，中国观众接受西方戏剧礼仪势必是需要时间的。在中国观众反思有些违反剧院的行为太过于素质低的同时，西方本身也在反省，他们的礼仪是否有不近人情之处。

这样一来，中国戏剧观众中对西方文化接受较好的那部分，非常幸运、也非常优秀地get到双方文化中的优点。遵守礼仪，是尊重艺术、艺术家和一起看戏的其他人。而积极互动，更是一种表达对剧、对角色的热情的方式，也是观众之间集体产生化学反应的方式，这种反应也往往感动了舞台上的人。

最后，特别拎出音乐剧来说一下。为什么它好像更火一点（当然音乐剧更加商业化这点无需多言）。先想这样一个问题：中国各种传统戏剧，京剧、昆曲、越剧、评剧、黄梅戏、山西梆子……有什么共同点？答：都得唱。实际上，中国原生本土传统戏剧没有一种是不唱的。无一例外。（如果西方传教士向中国老百姓解释话剧这个概念的话，中国老百姓估计会觉得是一种群口分角色穿戏服的说书+相声）这点我们可能并不是特别注意，也不是专门去想去强调，但是在第一批西方学者研究中国艺术的时候都会作为一个重大学术成果提出！中国没有原生spoken drama，他们都是musical drama。同时，各种传统戏曲中唱念做打的做打两项分量也很重。一部戏可以只有唱，但是一个剧种里，一定要有关于做派、表演、武功的剧目和行当。即使不是传统戏曲的观众，比起歌剧和舞剧和话剧，音乐剧这个又有唱又有跳又有演的艺术形式，其实是更贴近中国人的文化基因的。

最最后，回答一个问题，既然音乐剧这么符合中国文化基因，那么为什么一开始接触，他们说着说着就开始唱歌，还是感觉尬呢？那是因为作为现代人，我们最常接触也不是传统戏曲，而是电影电视剧，这种屏幕上的戏剧更贴近我们的生活，一开始我们都是以这些为参照物的。说着说着就开始唱歌的模式，一旦连同了内心深处的某种基因，还不是后来都真香了嘛。

（第一章第三节·完·下期谈谈跨国粉丝文化传播现象）